东方小姐是民国时期的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并不多轻素干净,身上有股并不浓郁却让不大舒服的胭脂香,走在路上人过留香,路人就频频回头看她。她也没多得意,快速的走,脚下生风了一般。
她在洋学堂做了三年的学生,毕业之后留校做了老师,不兴旗袍的时候她还是穿旗袍,把自己装点成国粹,持续几年出现在新来的洋人面前。同一个女子多年不见老,迎接了许多外来的洋小姐,洋先生,她自己也觉得确实需要一些新想法了,所以在一个同事的促成下,她跟了一位先生去吃茶。
她当然是用过刀叉,知道茶点的,也喝咖啡,只是她滴酒不沾。只是那天相遇的先生跟她聊得恰到好处,让她觉得喝酒不再是一种戒律清规,而是同心同德的灵犀交汇,所以小口小口的啜饮起来。先生看到动情处,用手摇留影机咔嚓闪了一下她的光华,这份纪念和友谊此生结定,但他并未能将照片及时洗出,那年他的助手在暗房自杀未遂,却使他的相机成为物证,没收了许久。
不久东方小姐留洋深造了,十年未曾和那位先生罩面,她走的匆忙,他的来函都堆积在她原来学校的信箱里。突然有一天她走在彼得里黄金大道,看见了最大的华人店前那个巨幅照片,那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西餐桌前一身旗袍衬得玲珑紧致的身段,阳光温婉,岁月静好,眼眸低垂,倒像是手中那杯红酒在品她,她登时愣在街角,与十年前的自己对面回望,觉得那位先生说的很对,他说,洋酒很符合你的气质。
她就走进那家店去,随便买了点什么,结算时问起照片的来历,掌柜说是自己从旧好的手中费尽周折买来的,又问什么价码,掌柜就笑道,我那位朋友很是奇怪,什么古董金银都不稀罕,跟我要了一箱从葡萄牙好容易换得的好酒,说要跟画上这位小姐共饮。
她哑然失笑,站在原地深深看那掌柜一会儿,掌柜欠身问还要什么服务,她叹惋的说没有,一时有些落寞,想来造物弄人,十年间她一定苍老有加,您招牌上的那位丽人如今站在面前,竟不被认得丝毫。
此后又过十年,她回原校三次探望故交,被告之信箱塞满,也没去看,至于那位先生要来的葡萄牙红酒是否还留着跟她分享,她也不那么上心去探虚实,大概心中有深重的怕,担心梵天梦醒,倒不如有所幻想的梦着。反倒是真的喜欢上了红酒,经常尝尝,回想那张犹如神来之笔的巨幅照片,心中回味反复。
暮年时,她叫孙子推着自己去那家店,看见梯子交错,正有人将照片撤下,图上的美女顿时褶皱起来,这才觉得像极了自己。心中一时苍老不已,回家就病倒在床。
觉得自己已知天年时,按捺不住,最终还是叫孙子去问那照片去向,气息犹存,孙子跑回来,手拿纽约画报头版的一副照片,掌柜说他朋友的照片获了金奖,即将参展,所以店外的巨幅招牌撤下来了,她听闻感慨万千,哆嗦着手要拿来看,孙子递过来,再看见那个青涩动人的饱满佳人,跟红酒闭目相约,她心底的温暖便浮动上来,呼吸随即气若游丝,最后一眼,停留在照片的汉字标题上——《百年沉寂,东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