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懂事起，只要外婆在，再大的事，我镇定。
外公去世，她照顾了一辈子的男人消失了。她没哭。她的六个女儿和三个孙女围坐在她跟前，她静静的吃饭，吃了一碗又一碗，然后对我们说，你们都去上班，这个时候，我会更照顾自己。
她会做很多东西，但是很少跟我们分享她的乐事，倒是我为了讨她欢心，总找她问意见，她总说不知道。可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她很少言语。很多老人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老，会努力作出神采飞扬的样子，有精气神又爱说笑，儿女的事他们都愿意掺和进来，表示自己意气风发，如果他们喝红酒被年轻人看见，他们会故意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潮。
他们的年轻透露着一种着急，急着证明自己很好，证明给谁呢，给自己。
但是我外婆就很沉得住气，她像是知道自己大概要长生不老了，既不故作安详，也不眉飞色舞。
最近一年我们最常做的事，是一起在落地窗前做“猜人”的游戏。
我给她一杯一杯倒红酒喝，她坐在椅子上，怀里蜷着一只嗜睡的猫。
她把一只手放进它的绒毛里。
我指着楼下的行人，编身世。有时候她听了笑眯眯的，有时候她当没听见，还有时，她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说，瞎说。
然后起身睡觉去了。
你们是否还记得张爱玲那个特别的姑姑，我看外婆的背影时，就想起她。那，你的身边或你的记忆里，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经典的女人，当看她的背影时，总希望以后老了，就变成她这样。
我最喜欢躺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闻着她和妈妈身上一样的沉静温婉的味道，时间因此变得非常清澈而缓慢，缓慢到我梦见自己已经老去，然而外婆依然还是现在的模样。
她陪在我身边，赏绚丽的烟火，听喧闹的爆竹，品深情的红酒，看城市繁华，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