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奥运High翻中国,朋友说狂欢像开Party。我倒觉得,这更像在办场喜庆酒会。偌大比赛现场,就是酒会嘉宾在席,如我们天天坐在电视机前,等于与酒会现场互动,逢现场高潮举杯,一碰一饮而尽,等于现场的拉拉队,与嘉宾情绪相互感染,期待中迎接下一个高潮。
参加奥运会等于赴喜酒会,先看那场面就惊人类似。你看赶来喝酒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国内国外,反正五湖四海皆兄弟,能来就都是朋友,大家见面乐呵呵,不管认识不认识,碰杯过后就是朋友。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孔子早这样跟我们说。我就想,孔子其时会不会喝酒?今天难得考古出来,但他有句欢迎朋友的话,至今仍很打动人心。可惜中国足球他过后几百年才发明。如果那时节他喝酒,刚好春秋举行“五国杯”,恐怕会先抓住朋友手,眼角眉梢都是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你来碰杯观球了!
奥运会那场面就不多描画,那浓妆盛抹,实在更像去喝喜酒。你现在打开电视,里面那人,来自世界各地,有不同的肤色,穿不同的服装,操不同的语言,持不同的生活方式,进行不同的宗教仪式。不管你是当表演嘉宾,还是当台下观众,同样有朋自远方来,谁都很High很等等。
那么就纳闷,是什么将这些花红柳绿的人们聚到一块?回答是奥林匹克精神。这就好比开酒会时我们说,这是酒神精神。
精神有点深奥,留给学者们去研究,要么放到最后说。我们先只看花红柳绿。类似看奥运会,喝酒喝得面色红润,喝彩喝得面红耳,High心High到血脉贲张。喝酒之与奥运,让一切身在其中的人,都激动得快乐,而快乐正是张没有国界的通行证。
三样东西是不需要任何沟通,就能全世界通行。第一是钱,你只要背一砣黄金,那么走光了全世界,也不愁饿肚子。第二是性,这个看婚姻法就知道,全世界谁跟谁结婚,没人教也全一样生孩子。第三就是体育,比如说奥运,它不用说,不用教,人不分男女老少,运动水平不分高低,一切项目,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一参与就喜欢。今天说奥运与酒,如果还要找出第四个,我看就是酒。
酒是不需要任何动作、语言就能全然明白体会的东西。西方的国家何时发明了酿酒,这个我不得而知。但法国的葡萄酒很出名,这个全世界人都知道。但我猜想中国人喝葡萄酒,比起法国人还要早。你看唐朝的王翰写《凉州词》,那酒的品位就已很高: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估计王翰酒后有点飘了,四肢鹤舞白沙我心飞翔,英雄气顿从胸起。这时他有点像周瑜假醉那样子:吾将醉兮发狂吟,立功名兮慰平生。打仗跟参加奥运会差不多,竞争一样激烈,只是一个赌玩,一个赌命,赌命后果太严重,搞完后难得有高兴。但喝酒上战场的那种快乐,比起参加奥运会,想来是要High。
快乐的奥运会看上去庄重,其实本身是场游戏。快乐的喝酒看上去像是游戏,但中国人有本事将他喝成家国大事。我们看宋朝的范仲淹,他站在岳阳楼上,手里端着一壶酒,捻着胡子,走走、看看、停停、想想,文思就泉涌出来了: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用今天的话说,这时我登上岳阳楼,就心怀开阔,精神愉快,荣耀和屈辱一并忘了,端着酒杯对着风,那心情真是快乐极了。酒一助兴,他后面追加一句“先忧后乐”。许多伟大的人物都没想到,范公此句一出,影响了中国士大夫已有一千多年。
所以往大了说,快乐的奥运会还是一场快乐的喝酒。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同一个梦想同一种快乐。
现代奥运的梦想是更高、高快、更强,而饮酒的梦想,是为了让你更有激情,心骛八极,神游四海,想象力在飞、创造力在长,跨越时空,纵横自由之境。两者都是同一个激情、同一种境界、同一场超越。
喝酒最大的超越,绝对不亚于在奥运拿了金牌。李白在《将进酒》里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又说,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李白这留其名,等于说上金牌榜。翻译成今天的话:如果既在奥运会上拿了金牌,又被朋友请去喝酒,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李白明确地告诉你: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意思很明白:你要高兴抓紧高兴,莫拿块金牌白对着月亮,你既然这次有本事拿冠军,四年后那块金牌还是你的。
李白那时没有奥运,当然他不这样想,但我这样理解他,意思有点偏,看照他的性格,如果生活在今天,他一定会这样讲。所以看出来了,我们比李白幸福,我们不光看奥运,我们还边看边喝。
我们不但可以边看边喝,还可以边看边骂。李白要到活到今天来,他也还会骂。骂什么呢?骂我们一帮酒鬼,只会坐在电视机前看,不懂得自己也去动起来。办奥运会干什么呢?还不是做个带头,号召大家都运动起来,搞体育锻炼啊。
全民健身奥林匹克精神的专门含义:每一个人都应享有从事体育运动的可能性,而不受任何形式的歧视,并体现相互理解、友谊、团结和公平竞争的奥林匹克精神。那么我们需要的不只是竞技体育,更重要的是全民健身。只看奥运会比赛自己不动起来,等于人家结婚在台上喝交杯,你傻瓜一样一动不动看新娘演出。自己不举杯,不咸与同乐,那是不符合酒会精神的,当然就更不奥运了。
竞技的奥运追求“更高、更快、更强”,追求“胜出”,追求“破纪录”,追求“超极限”。对普通人来说,只能在边上看看,替人家喊喊加油的份。这种运动,它只具备观赏性。龙清泉举起160公斤,就好比酒仙李白喝三百杯。我们只是看看,绝对不能看齐。运动如果全部都奥运,就好比我们餐餐去赴喜酒会,走向了初衷的反面——开始损害健康了。
所以更多的日子是咂摸,是体会,是继承了一种精神。可以叫奥运精神,也可以叫酒神精神。
终于又说到前面的精神了。尼采说酒神狄奥尼索斯,酒神精神就代表着人的自然冲动、迷醉状态下的野性,意味着节庆、狂喜、冲动、放纵、解脱,是音乐艺术的代表。奥运精神与酒神精神,在这里颇为类似。当然了,酒神精神是山羊之歌,是悲剧的代名词,奥运却是一场喜剧。这是他们最根本的区别。所以对我们看电视的人来说,喝酒最好不要喝成刘伶,举重最好不能举成龙清泉。
惟有这个区别,让我们更加相信持续的、平淡的体育。奥运有时而尽,体育永远无穷。全民参与,咸与为乐。生活还是平平淡淡才是真,电视机前坐久了,自己背个包,也就爬山去。
举一杯淡酒,与朋友作别,去寻找我们自己心中的奥运。一人心中一梦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