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之于中国，早已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家常的中国人，大概很难分辨一瓶 Bordeaux 的 PETRUS 与普通中国红酒的不同，但这并不影响国人对红酒的感觉。在中餐桌上，红酒通常还是较狭隘的女士用酒，中国的男人们是向来不屑于这种喝法的。我能想到的与红酒有关的壮怀激烈，就是王翰的那首《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很令人荡气回肠的一种，但不知道喝的是不是今天所说的葡萄酒。中餐桌上的红酒，在中式文化的包容下，悄然褪去了西餐厅里的高雅精致，另外有了一种小家碧玉的亲切，更适合家常中国的热闹，所以很快被认可，入乡随俗了。

　　我曾经读到一篇专门讨论就餐文化的文章，把中餐厅里的热闹归结为中国文化的劣根性。大概是某位智识之士的海外情结。我很有些不平。中国人向来是喜欢群居的爱热闹的民族，所谓的“君子坦荡荡”，中国人以为就是没有不能放在桌面上说的话。而且中国人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在餐桌上解决，家事、国事、天下事，都要在觥筹交错间有个定论，热闹一点是自然的。我就不能想像一大群中国人围坐在一起静悄悄地吃饭，礼貌而优雅地谈论着天气、时事，恭敬而客气地举杯致意，除非是“鸿门宴”，或者是《最后的晚餐 》，里面藏着个出卖了耶稣的犹大。

　　家常的中国人，除非确有需要，一般都较难想象自己穿了正装，坐在正规的西餐厅里，切着七分熟的牛排，听肖邦的梦幻曲。既使是谈着较有情调的话题，怀着较浪漫的心事，那样的场景也似乎仍然是永远虚渺着的一种形式，与中国人的感情无关。只让人常常想起来刀叉起落之间自己那装饰性的微笑和措词严谨的话语来。我对音乐的感觉远没有对文字和色彩那么敏感（除了中国的古典音乐）。而对肖邦的好感也完全源于他有着“钢琴诗人”的美誉。在我的想像里，肖邦是有着蓝色眼睛，含着淡淡忧郁的行吟诗人。他那在琴键上行走的、专为钢琴而生的修长十指，远比他的音符更让我倾心。

　　若一定要在西餐厅里喝绿茶，除了对健康的益处，似乎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以一般的想法，绿茶还是应该坐在较中国化的茶室里，听一曲古筝的。浓浓淡淡的绿意，就在“纤指十三弦”中缓缓舒展，一起走远的还有品茶人深深浅浅的情思。茶于中国人是有着很深的心结的，或俗或雅，或唯美或家常，都触得到生命的感觉。

　　我把这些文字在键盘上敲出来的时候，正给自己泡着一杯菊花茶。我想到，既使我依然对书卷墨香一往情深，依然大多时候不喜欢坐在电脑前的感觉，但我确已好久没有在日记本上看到自己娟秀工整的笔迹了。一切的改变正如一切的存在，有着其不可否定的合理性。我这样想着时，一朵朵小菊花正从水底升上来，莹润、饱满，一点点微茫的重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