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异域的葡萄曾经是珍奇水果,其昂贵程度如今被炒上天的和田玉枣恐怕也比不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这句老话,前提是“吃不着”。很长一段时间,能享受到葡萄的,都不是一般人。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现如今是句绕口令,搁在千年之前的唐朝则是现实,因为那时的葡萄非常贵。
葡萄是个好东西,古人对其功效有专门记载,称它“益气,倍力强志,令人肥健,耐饥,忍风寒。久食,轻身不老延年。”吃了提气强身,解饿增肥,益寿延年。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里,葡萄都是稀罕物。
据《大唐新语》记载,唐高祖李渊有一回请客,桌上有葡萄。别人都抓着往嘴里填,只有侍中陈叔达抓到手里便罢,一颗也舍不得吃。李渊询问缘由,陈叔达顿时泪眼迷离,称老母患口干病,就想吃葡萄,但“求之不得”。李渊被其孝心打动,赐帛百匹,让他“以市甘珍”。帛在那个年月,还是非常珍贵的。隋炀帝曾在树上扎帛花,被视为超级腐败。需要用帛换葡萄,而且被称为“甘珍”,足见葡萄的珍贵。
葡萄干的价格也可反映出葡萄的贵重。公元743年,在新疆交河郡的农贸市场上,买1斤优质葡萄干的钱可以买将近3斤优质大枣;换做品质一般的葡萄干和大枣,价格相差3倍多;品相稍差的葡萄干较之同等水平的大枣,价格则高出将近4倍。葡萄干不过是吃不到鲜葡萄的替代品,新鲜葡萄的珍贵自不必多言。
唐代关于葡萄的著名诗句莫过于“葡萄美酒夜光杯”,此诗充满了疆场豪情。但葡萄酒毕竟不是白开水,随处可饮,饮之管饱,甚至“醉卧沙场”是不现实的。诗人应该是把自己的精神沉迷于出征的特殊氛围中,将珍稀的葡萄酒与随时可能牺牲的性命连接起来,创造出“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豪迈情怀。
《酉阳杂俎》里有一条充满神话色彩的记载:“贝丘之南有葡萄谷,谷中葡萄,可就其所食之。或有取归者,即失道,世言王母葡萄也。”说的是有个地方叫葡萄谷,里面盛产葡萄,可以在当地敞开了肚皮随便吃,有一些人吃完采摘带走就会迷路,意思是这个葡萄吃得但是拿不得。根据记载,唐天宝年间有云游和尚到此地,见了满山满谷的葡萄,感叹“房实磊落,紫莹如坠”。
葡萄如此稀有,吃到葡萄自然是件美事儿。唐代《云仙杂记》里面有个故事,说的是宰相杨炎在家准备品尝葡萄的时候,心里感觉很爽,心一爽脑袋就犯迷糊,竟然对着葡萄许愿:“汝若不涩,当以太原尹相授。”人间有皇帝,水果里也有王侯,葡萄仅凭“不涩”这个条件就能混个地方高级干部身份,相当于正局级,足够显赫。
这个故事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基于封建权力的高度集中,反正我信了。当然,我们也可以给予宽大的解释,这个解释来自于另外一个故事。据宋朝的窦苹《酒谱·乱德》记载:“汉末政在奄宦。有献西凉州葡萄酒十斛于张让者,立拜凉州刺史。”说的是汉末宦官掌握了国家大权,西凉州进献葡萄酒十斛给大宦官张让,搞得张太监心情舒畅,当即册封其为凉州刺史。凭借这个故事,我们可以把杨炎解脱出来,告诉人民群众杨大人并非当权乱政,拿公权跟葡萄戏耍,而是在玩文人的游戏,自娱自乐。
到了宋朝,葡萄依然珍贵。北宋陶穀的《清异录》记载,山西地区“葡萄有极大者”叫做“百二子”,只有当地人有口福吃到,估计是运输不便的原因,没法让更多的人品尝。
明朝的葡萄种植稍微广泛了一些。徐光启曾致力于此。他厌倦了与人相处,更烦厌了做官的空虚,于是在1613年的秋天跑到天津郊区买了上千亩荒地,一面生产一面研究。葡萄是他选择的友伴之一。徐光启为葡萄花费了不少心思,他曾把自己研究出来的种植方法写成文字,称“秋冬间可剪去细枝,只留一根直上,仍用竹、木绑定,令其势直上成一树”。其重点在于剪枝,保留葡萄主干而去其枝蔓,使葡萄获得良好的光照,改善通风条件。此举系针对当时山西地区的葡萄种植方法提出的,山西地区大多不知剪枝,使之“延蔓半里许”,葡萄长在细枝上面,“所以不佳”。老徐对此种植法非常有信心,他估产道:“如此则七、八尺地便是一株,一株上便可生子数斗。每一亩可收百担。”
不只中国人关心自家的葡萄情况,随着国际交流的日益增多,外国友人对葡萄也很关注。比如利玛窦同志,他明末来华,很快就感受到没有葡萄的不适。他主要是想喝葡萄酒,在得不到满足之时,禁不住抱怨中国不产葡萄酒。利玛窦作为国际友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需要一个过程,虽然他在中国生活了二十来年,但很有可能把精力都放在现实生活和传教上了,尚未读过唐诗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所以有此怨言似可以理解。而且,通过利玛窦在华的游历足迹可以发现,他到过广西、广东、江西,长住北京,其他地区没怎么去过,所以没怎么见着葡萄纯属正常,喝不到葡萄酒更不足为奇。中国人大多喜欢喝粮食酒,谁会想起来给一个外国人准备点葡萄酒喝呢。
中国自古并不缺少葡萄酒的记载,除了唐诗所涉,早在《史记》中就记载了大宛有葡萄酒,并描述了“张骞使西域,得其种还,中国始有”这一引进葡萄的过程。魏文帝曾评论葡萄酒说,“又酿以为酒,甘于鞠蘖,善醉而易醒,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乎?”可见,不用等到唐朝,三国时人就享受到葡萄酒的滋味了。
可惜这些解释对于利玛窦并无实际意义,他需要的不是文字记载,而是冒着香气的葡萄酒。好在有需求就有供给,外国友人能把天文器械甚至火枪火炮从海外搬过来,自然不会落下葡萄酒。据《职方外纪》记载,葡萄牙“所出土产葡萄酒最佳,即过海至中国毫不损坏”。在当时,葡萄酒已经用瓶装,外面再护以箱子,是为“皆以瓶计,外贮以箱”。当然了,船运的周期是非常漫长的,即便在交通方便的今天,从葡萄牙出发到中国的船只也需要时日。在数百年前,凭借简陋的帆船和有限的航路,葡萄酒来华之路可谓艰险。据说,跑这一趟需要耗费三年。
如此珍贵的饮料自然会引起中国人的注意。明朝姚旅《露书》中对此有所提及,他在参观天主教堂的时候看到了酒,“问其酒,则蒲萄也”。从中似乎可以推测,国产葡萄酒和西洋葡萄酒应该有较大差异,至少外观不同。
清代彭孙贻《客舍偶闻》记有顺治年间的吏部官员范光文饮用西洋葡萄酒的趣事。范大人到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处做客。汤若望拿出珍藏的葡萄酒招待,并告诉老范,“闻公大量,可半杯。”范大人觉得太少。若望笑曰:“此不以遽饮,以舌徐濡之。”意思是这酒可不是白酒,不是大碗喝的,要用舌头细品。范大人照此办理,“才一沾舌,毛骨森然若惊,非香非味,沁入五脏,融畅不可言喻。数舐酒尽,茫茫若睡乡,生平所未经。”他没喝多少就被整了个晕头转向,最后不得不灌下一碗粥,在仆从的搀扶下爬上车回家。葡萄酒是否有这么大的酒劲值得商榷——到底是喝醉,还是被它的珍贵迷醉?答案似应为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