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花季，春花烂漫，每个人每处景都透着从冬天寒冷挣脱出来的新鲜劲。此时若在西藏，无论男女老少要做的活动就是林卡。还记得第一次去林卡，山岚里的桃花开得满是疯劲，像是中了魔的舞蹈，去哪都看不到人，只见茫茫花瓣雪。色拉寺备受尊重的长者说，“我们去林卡吧。”他裹上红色僧袍庄严得像是金刚，僧人护法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我见此架势喜不自胜，自觉林卡是件大事，说不定能见七彩祥云法事奇迹，甚至一窥藏人神秘仪式。跋涉几十里，远眺有莲花雪山，近处有镜子湖泊，五花草甸镶嵌，怎么看都是神迹到达之地。厚厚的毡子铺上，并无章法地团团围坐，大家晒得红黑的脸上都带着笑和不由言说的神秘。我渴望未来之事得以呈现自觉不饮酒，大家轻声聊天用手和着酥油茶揉成糌粑团。虽然心中打鼓“怎么还不开始，”可看周围闲散舒适的样子又岂是我们俗人能催促的。只好强压急躁。有人唱歌，歌声缭绕抖落无数花瓣。我窃喜以为林卡仪式开始，可唱完一曲又一曲，歌声结束有人端上新鲜牦牛乳酪和红糖饼。周而复始，直到夜色将至，行囊一裹该要回家时我才着急，“林卡在哪里呢？还没开始怎么就走了？”长者一如既往意味深长，“这就是林卡，已经开始也已经结束。”

　　我所期待的盛况没有出现又差点错过了花季美好的盛大，早知应该在花下痛饮高歌起舞才不辜负年华。古人早有花见传统，看桃花落红樱花煮酒海棠逐流水而去，这样的传统在日本发展出了有模有样的习俗，就连几百年前才传入的米酒也成了当地的清酒。它所体现的是米酒独特的水的味道——山泉井水溪流；米的香味——精米研磨取其糟粕；酵母的味道——微生物与酒曲的味道。说起来似乎与西方的品酒系统一致，却因为每种味道都极其细微精致，分别难以察觉和捉摸，而难倒了一群人。怎么去体会水、米还有微生物在口中的差别，就好像在空气中捕捉能酿酒的酵母一样玄而又玄。因此其“吟酿”“大吟酿”的意思也包含着在花下吟唱般细细品味的意思，若是不细细体会，就会如同在林卡的我还在期待却已经结束了。

　　就在樱花开放前，日本插画家安西水丸先生过世，他是村上春树御用插画家，“有他的插画的文字是幸福的。”水丸不仅是创作才子，他的才情更体现在对银座每家酒馆每个妈妈桑都耳熟能详的风流上。他酷爱的是叫做张鹤的酒。那是自从江户时代就存在的名酒，畅销不衰。他形容喝酒的感觉，“雪见”，酒馆中窗外飞雪连天，窗内酒馆主人美艳嫣然，“不枉费醉得一场”。说的是景是人是意境，酒究竟是甜是酸倒没有人去追究了。

　　源于东方文化的神韵之美受佛家不着于相的影响，更多表达的是作者在创作时候的意境和心情，而不是产区特色葡萄品种橡木桶酿造方式等具体细节。这种感受表达很多时候难以用实在存在的物质元素来表达。酿酒者的心愿往往是表达在酒名上。雪之茅舍，路上有花已算是通俗易懂。有一款叫做，“庭之莺”，表达的是酿酒者用古刹庭院中黄莺饮水的井来酿酒的心愿。当然也有会错意表错情。曾在东京站地下的居酒屋里发现一款叫做“而今”的酒。被它丰富复杂的香气震惊，连绵不绝的层次味道，令我心中念着，“而今才道当时错，落尽梨花月又西。”喝了一杯杯的。直至后来才发现这酒的原意并不是如此，年轻的酿酒师的初心是把握住现在，诗酒趁年华的意思。

　　不着于象，难以言说的细节体验。事物瞬息变换的表面，表现的是作者在创作时感受的传达的本真。我在进行品酒工作时，自然没有办法和水丸先生一样去看见雪花、美人和意境。但若说是放松，我倒情愿来一杯清酒，体会到酒里满是的空气中迷蒙春色的味道。无论中西，每个人求的是本真，是初心，但得的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