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一杯酒

2006-03-28 15:22 来源 : 人民公安报 作者 : 李动

  心情激动地走进二楼餐厅,见大堂里已坐满了昔日的战友,大家见我都亲热地直呼其名,与久违的战友紧紧握手,心里热乎乎的。突然发现彭师长也来了,他还是那么魁梧。握手寒暄后,见宋连长也来了,与宋连长亲热地握手时,发现他的头发皆白了,人也发福了,但两颗虎牙尚在。
  大堂里共放了六张桌子,每桌都挤得满满的,老战友彼此多年未见,甚至有的复员后三十年未曾谋面,如今重逢,当年风华正茂的青年已是两鬓飞霜、一脸沧桑,彼此见面是说不尽道不完。

  大堂里闹哄哄的,组织者徐麟兄已是机场的一位处长,可谓事业有成。他拿起话筒满含深情地宣布:“战友们静一静,今天是我们75届的上海长宁区学生赴航空兵十二师当兵三十周年纪念日。回眸我们走过的风风雨雨,我们深深地感悟到在部队的岁月是多么的重要,可以说没有那段艰苦磨炼的日子,就没有我们成熟的今天。在此,我代表75届的上海兵,向老首长深情地道一声谢谢!大家干杯!”

  战友们纷纷站起,频频碰杯。干!干!素不喝酒的我,在热烈的氛围下,也斟满了一大杯红葡萄酒高高举起,激动地想要与大家干杯———当我举杯刚准备一饮而尽之时,突然想起今天是开车来的,我强抑住自己燃烧的激情,深情地闻了闻清香的红酒,慢慢地放下了酒杯,望酒兴叹。

  大家都兴奋地一饮而尽,见我的杯子里还是满满的,便不依不饶地逼我喝下,我哀求道:“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长建兄毫不在乎地道:“我也是开车来的,喝一杯绝对没问题。”我解释道:“我们公安有规定,喝酒不动车,谁违反就开除。”有人纳闷:“有那么严重?”这时彭师长为我解围道:“是的,我妻子也在公安,不准喝酒开车这是公安铁的纪律。”大家听罢才“开恩”放过了我。

  战友们不断地来敬酒,我端着满满的橙汁,反复解释:“只要感情久,什么都是酒。”好在都是熟悉的战友不用客套,千言万语,尽在碰杯之中。外资公司任总经理的施杭兄春风得意告诉我,他已有几百万元的资产,买了高档的住宅,他一口气喝下了甜甜的美酒,深情对视,紧紧握手。

  久违了的战友,彼此关心近况,除了在机场的十几位战友和六七个当警察的战友外,大多数战友都下岗了。但他们没有沉沦,大多数兄弟都自谋出路,有的自办公司创业,有的发挥所长在外打工,虽生活颇为艰难,但都尽了一份养家糊口责任,许多战友省吃俭用为儿女考上了大学而自豪。小陈坦诚相告:“我在马路边修助动车。”我以为他在调侃,拍他一下道:“你是修飞机发动机的,别开玩笑了。”他伸出手掌给我看,我见上面一道道黑口子,便深信不疑。当年在部队维修飞机时,手背都是被飞机保险丝划出的一道道口子,用肥皂一洗,一双黑手洗净了,但却露出了一条条细密的黑道道,纵横交错,颇似枯松。好样的!兄弟坚持靠自己诚实的劳动吃饭,这就是咱们军人的性格,不畏艰难,不言失败。咱俩猛一碰杯,痛快地喝完了这杯难言的酸酒。

  徐麟兄派我送老连长回家。我清楚老连长住在吴淞方向很远的地方,但老首长的事再难我也在所不辞。夜已深了,于是,我先告别喝得满脸通红、迷迷糊糊的战友。许多兄弟拉着我坚决不让走,舌头打滚地说:“兄弟这么多年未见,你怎么能走,咱们今天好好喝喝,来!倒酒!”我反复解释,总算脱身。

  沿着高架慢慢摸去,路上我问宋连长:“你现在和老伴住一起?”老连长道:“和媳妇、孙子住一起。”我纳闷:“那你儿子在国外?”老连长平静地告诉我:“两年前,儿子出工伤事故死了。”听到这话,我心里猛地一颤,白头发送黑头发是人生最大的不幸。我想劝慰他几句,但我知道那些套话都无法解除他心灵深处永远的痛。一路沉默。老连长告诉我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还打算带老伴到国外去转转。我深信他一定会走出痛苦,坚强地喝下这杯人生苦酒。

  终于到达老连长偏远的住处。老连长下车后,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千言万语,难以言表。我蓦地一个立正,恭恭敬敬地举手向老连长一个敬礼,老连长深情地注视我,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返回时,小车在高架上飞驰,鳞次栉比的霓虹灯不断地向后闪去,尽管我没有喝酒,但我的情绪比喝了浓烈的酒更激动,浑身的血液在燃烧。军旅生涯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了当兵这碗酒垫底,以后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不怕了。想到此我心热血涌,三十年前的情景在眼前幻化叠显:曙色里战斗机群直插苍穹,酷暑下正步走挥汗如雨,节日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两行热泪突然滑下,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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