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相识纯属偶然,这份偶然,时至今日还不能完全被我认同。因为,我和他是在酒桌上认识的。
和他的相知也纯属偶然,尽管这份偶然早已被我默许,但时至今日还时常要暗自计算其真正的含量,因为,和他的相知也是在酒桌上。
不知人在喝了酒的状态下说出的话是真还是假,反正,在酒桌上,我们一直在说,仿佛彼此间有着说不尽的话题,而那如丝、如缕的话语,一旦被线一样地抽拉出来,便没了尽头。
因此,我们从相识一直说到相知。
他说,他爱听我说话;他说,他听我说出的话,同在喝一杯杯冰镇的纯净水般不但净爽而且解渴,而我,也乐于倾听他博学多才的滔滔不绝。
我们彼此相爱了。
在意料之外,又仿佛早在预料之中。
那一刻到来时,因为彼此都很激动也很喜悦,便极力地压制并压抑着自己,仿佛彼此都已经明了,“放飞心情”在这个时刻是那么的无知且又鲁莽,这理智尽管在那样一个特定的时刻显得那么不真实,但我们都知道,我们需要这样做,尽管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很相爱的俩个人要是真的生活在一起,或许,不会像曾经相爱时的那样。”末了,他这样对我说。
我明明知道他是在为他复杂难解的情感寻找合理的托辞和借口,我还是自觉又自愿地点着头,尽管我是在违心地这样做,因为,他的话并不能从真正意义上被我认同,可我必须认同。但在我的内心里,我又是多么想告诉他,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人在相爱时还这样虚伪,但我没说也不能说,因为,我也虚伪,甚或,我的虚伪要超越于他。
我不再说话。
我的默许和认同,让他显得无奈。其实,他又哪里知道,我比他还无奈。因为,我觉得,我爱他胜过他爱我。可是,我知道,这同样的虚伪在摧残着同样的我们,只不过,我们都乐于接受这种自虐。
人在有些时候显得很怪,怪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直到有一天觉得自己也如旁人那般的陌生时,才会从中领悟到什么。
我们不再虚伪,也不再自虐。我们开始相互倾诉对彼此的爱慕和喜欢,这时的语言,变成了一朵朵艳美的花,盛开在我们彼此的人生里。
一切有了开始、也有了过程,两厢情愿的苦苦相思和无怨让我们在短暂而又难忘的迎朝阳暮雨、看水阔天长和听鸟鸣林啸中得到了极尽美丽的回报。这回报,在很多时候,会幻化成一首首轻音曼妙的乐曲和一幅幅明朗高雅的画,而我们也会在长长久久的等待中感受到无言无语的快乐。
这快乐是得意忘形的快乐,这快乐让我即便是在寂寞和冷清中也无意于认真地想想仍在为他操劳的妻儿,而他,也同样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思念中心里只有我。
这是世上最让人无法接受也最尴尬并永远都无法挥却的痛。这痛会让我们彼此在无论多么盲从的心态下都能保持一份警觉。不知不觉中,我们发现,彼此的眼睛在日渐天不长地也不久的真实中明睿起来,我们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当初一再被自己认同的优点和长处都在瞬间大大地打了折扣。
我们开始怀疑自己,当然,也包括怀疑对方。
恰恰在这个时候,意外地在一张报纸的中锋里发现这样一句话——现代人对异性的吸引和兴趣只能维持十三个月。我愕然。细细数来,我们彼此相爱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十一个月。
这该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路到这个时候一定已经到了尽头。
我想起了他的妻儿,一个不知道已经被伤害着的女子,他也想起了与我有关的些些许许,这些些许许与我的生命有着那么不可分割的情结。我们的目光和思维里,不再你中有我,也不再我中有你,而真真正正的良知仿佛在真真切切地在告诉我们,即便是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也终将没有结局。
你中有我们,我中有你们,这让一份曾经很真实的情感开始淡泊如水。
这样明了之后,发现,生活或是人生,其实,一直没什么改变,而能够改变的,不过是我们内心里多生长出的那块新天新地,尽管那里依然空落,但那里已经有成熟的思想。那思想,让我们学会了冷静地观察和思考,而每每看到周遭人们的行为和举止,才发现,芸芸众生之中,痴的、呆的、憨的和愚笨的不仅仅是我们。
于是,我们变得洒脱了,徐志摩般的轻挥衣袖,不带走任何。
当我们又一次如最初相识那般地在酒桌上相遇并谈笑风生时,彼此间的放达和惬意仿佛没发生过什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更不知道这是只属于我和他之间的悲哀还是每个现代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着的悲哀,这悲哀让我们都清楚地意识到,酒桌上的相识,如同不经意间喝到了兑水的假酒,无论是品喝还是回味,都无法让它成为纯纯粹粹的东西。
这应了数学中的那个定理和法则——两条直线相交,永远只能有一个交点。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还是在酒桌上,突然发现曾经陌生的依然还是那么陌生,而熟悉的面孔也仿佛渐渐变得模糊且无法辨认。
而只有我们,依旧在内心里不为人知地为对方也为自己保留着那么一隅小小的净土和一方晴空,虽然不想让对方轻易地进出,却已然让那里成为灵魂安然和栖息的最好所在。
于是,当我们再一次举杯相邀并仿佛真的没什么兴致地放下时,才发现,那杯里的酒,虽透明、清凌得几近于虚无,但却完全可以在主人犹疑不定时,依旧干洌诱人、酒香四溢。或许,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酒才是真正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