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酒里的世界

2012-03-19 16:46 来源 : 半月谈网 作者 : 田野

  被抑制的成长

  葡萄酒的成长秘密,一半在土地,一半在酒窖。美国作家威廉•杨格曾经说过:“一串葡萄是美丽、静止与纯洁的,但它只是水果而已;一旦压榨成酒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动物,因为,它有了生命。”

  被装进橡木桶里的葡萄酒,仍然在继续“成长”。它拒绝热闹和喧哗,渐渐地变得安静。它并不是与世隔绝,只是把对外界的需求进行了过滤与选择,比如说空气会通过橡木桶的毛孔,缓慢地渗透到桶里,与葡萄酒发生舒缓的氧化,于是原本生涩的酒液渐渐变得柔和、圆润和成熟。这个生命转变的过程,橡木桶是唯一的见证者。被封闭到橡木桶里的葡萄酒,就像人的成长与成功,需要懂得对外界环境进行适度的拒绝,经历一段孤独寂寞的时光。

  在人的眼中,葡萄藤的所有能量,都该用在如何结出好的果实。人类按照自己的欲求,判断哪一根枝条可以保留,哪一根枝条必须剪除,采用修剪的方式对葡萄藤进行成长规划。他们知道,如果不修剪,枝条就会肆意疯长,就会白白浪费能量和营养。他们当然也知道,繁衍后代是生物的本能,葡萄树通常会把营养首先输送给果内的种子,余下的才给果肉,果肉对于葡萄树来讲只能算是副品。葡萄树的生长,为的是让自己的种子成熟,而不是什么甜度、酸性之类。人类更在意的,却是酿酒用的果肉和果皮,他们将这样的想法和期望,嫁接到了葡萄藤的身上,希望它们结出理想的果实。至于葡萄最为看重的种子,并不是他们所关注和关心的。他们深深地懂得,最有效的成长,不是自由的成长,不是肆意的成长,而是节制的、被抑制的成长,是按照人类规定的方式去成长。

  节制是一种自信,一种美德,一种更为长久的成长规划。

  “发表”

  电影《杯酒人生》中,一个人在介绍葡萄酒时说,这款酒刚发表两个月。他用了“发表”两个字。就像一个作家,将自己酝酿、构思、写作和修改多年的作品正式发表,这里面自有一份郑重,他和它都在期待一个美好的回声。

  葡萄酒是有生命周期的,它会年轻,会成熟,当然也会衰老,并不是“愈陈愈香”。在一个好的时辰,打开一瓶好的酒,宛若人与人的相遇,是一件缘分注定的事情。

  一滴水,一滴叫做“酒”的水,它穿越了太多时光,有着绵厚的余韵,就像生活本身,或者像生活中的某些物事。被发表的酒,渐渐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被赋予了更多情感意义与价值依托。花看半开,酒至半酣,乃是最好的境界。

  在格鲁吉亚的博物馆里,收藏着一些作为陪葬品的葡萄藤,它们跟人的小手指差不多长,被一个浇铸而成的银套子紧紧套住,藤上的嫩芽轮廓清晰可见,保存得完好无损,一眼就可断定是葡萄藤上截下的木段。这样的陪葬品,透露出的是古人对葡萄藤的看重,即使离开人世之后,也希望能够将它们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继续栽种它,拥有它。他们难以忘记和割舍的,不仅仅是葡萄酒带来的欢愉,还有一种信仰和梦想。

  当年麦哲伦率领船队环球航行,船队携带大炮、火药、盔甲等火力装备的投资,远远低于购买和储备葡萄酒的费用。最初读到这段史料时,我想象在漫长的旅途上,在汹涌的波涛中,一支船队朝着未知的目标破浪远航,是葡萄酒增添了他们的勇气,消解了长夜的孤寒。这也让我想起,一个诗人曾经写下的诗句:“带着我踏上风雪征程,我会点燃你的好歌喉。”这歌喉,在黄土高坡,在广场,在KTV,也在心里。是酒,帮我(们)打开了自己,向这个世界展露了更为真实的自己。这是一个人的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发表”。走在拥挤的人流中,还有什么比酒更易于打开一个人的心扉?

  色与味

  高脚杯里斟满了冰酒。金黄色的液体,薄如蝉翼的杯子,就摆在我和电脑之间的桌面上,安静,柔和,发出淡淡的光。在书桌的一角,是剩余的半瓶冰酒,它安安静静地等候着,像一个久违的朋友,恍若一梦。我无法准确地说出这种感觉,它以冰冷的方式传递温情,它历经沧桑,表现出的却是一种平淡,一种安宁。这样的静物,让我听到了岁月流动的声音。它不是黄色的,也不是红色的,它是一种岁月的颜色。岁月是什么样的颜色,我说不出,它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透过这种颜色,我体味到了葡萄酒的“幽”。是幽深,幽静,幽长,幽香。《说文解字》是这样解释的:“幽,隐也。”葡萄酒在酒窖中隐忍了那么多的岁月,就像一个人,因为太多世事磨砺变得丰富驳杂。这样的一瓶酒,从酒窖来到了尘世,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被理解的。它的美好,在于它的含蓄,在于平淡中的不平淡,安静中的不安静。它的魅力,只能借助于回味。据说专业的酿酒师通常使用九百多个专用名词,来界定葡萄酒的色与味。它们是相互纠结融合的,有一种立体感。面对一款酒,最需要的是想象力。人们在现实中已经越来越务实,越不屑于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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