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时间流淌的声音
2008-07-01 17:13 来源 : 葡萄酒旅游网 作者 : 李绪政
国庆节假期的一天中午,在朋友的婚宴上喝完酒,回家就睡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倚靠着躺在床头上,半梦半醒。对面雪白的东墙上,是一个黄中带红的菱形图案,那么美丽的一种颜色,像一块新出炉的蛋糕那么松软、暄腾,似乎还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是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影子。忽然,我发现那个影子在动。细微得不易觉察,然而稍加注意就会发现,速度相当明显,正一点一点地,轻轻地移动。那是地球在动。那一个瞬间,我忽然感觉,我仿佛听到了阳光在墙壁上蹑手蹑脚的声音,听到了地球转动的声音,听到了时间的声音。
那个图案在逐渐变小,我紧紧地紧紧地盯着它,想要抓住这片影子,好像抓住了这片影子,就抓住了这个瞬间,也就抓住了时间。雪白的墙壁上,那阳光越变越细小了,但却越加美丽,那么奇特的红红的颜色,鲜艳得有点像一枚盐得非常好的、流油的咸鸭蛋的红红的蛋黄。
终于,连最后的一小片阳光,也悄然不见了,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悄然不见了。屋里暗下来,我还是盯着那墙壁,回忆着那片阳光,回忆着似乎仍响在耳边的时间的声音。
静穆的黄昏,静穆的天空,绿树、草坪、艳丽的小花、鸟儿、孩童、草坪上的狗和猫,还有草丛中数不清的昆虫,都那么幸福而和谐地出现在我的感觉中,出现在我意识到他们的这一个瞬间。因为拥有这个瞬间,而拥有这一切,因为拥有这一切,而拥有这个瞬间。这样的瞬间,瞬间即永恒。我是那么富有。
然而,我真的拥有这个瞬间吗?我能抓住什么呢?时间到底是什么?钟表所度量的那个叫“时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关于时间,奥古斯丁也这样无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到来,我们只拥有现在,而现在又是什么?有现在吗?现在,是一个瞬间,可在意识到瞬间的这一个时刻,瞬间也已成为过去,那么我们到底拥有什么?时间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在大爆炸之前,在时间之前,在空间之前,是什么呢?
从哲学和物理学上,搞清时间究竟是什么,对于生活中的我们,不能,也不必。这样深奥复杂的问题,就让奥古斯丁、牛顿、爱因斯坦、霍金这些天才们去想好了。这并不妨碍我们用独特的个人的方式,去感觉时间。生命的过程,不就是如何感觉时间、把握时间、使用和消费时间、度过时间吗?
我们可以把人生当成是坐在地球上的一次旅行,就像从甲地到乙地的旅行一样。从出生开始,直到肉体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每天“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我们生活着,感受着阳光星辰,雨露风霜,感受着人事沧桑。这是一次遥远而漫长的旅行。我们不知道时间到底是什么,但我们知道,柳叶从嫩黄得令人心痛的小芽,到绿荫遍地,再到枯枝败叶随风飘堕,这是时间,是时间的作用和表现;从少年天真的欢快明朗,到中年的沉默、慎思、无奈和淡淡的感伤,这也是时间,是时间的作用和表现;“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还是时间,是催人泪下、令人黯然神伤的时间的挽歌。
我们可以别住钟表的时针,但却无法阻拦时间的脚步;我们可以把日历翻到两个月以前的某个日子,但除非是在梦中,我们总是知道,那个日子已经过去,那不是现在,抚摩那张日历,只能是回忆,是抚摩时间的尸体,可能温热也可能冰冷。置身于时间的河流之中,我们看着时间,看着世界,看着人事情感的一切变迁,就像看着身边的河水,哗哗地流淌。我们时而像一条鱼,怀着莫名的喜悦,摇头摆尾、有点傻头傻脑地在水草间穿行;时而像一块河底的石头,被暗流冲刷着,滚动着,不知去向哪里,唯一确知的是,棱角一点一点地磨平了,越来越光滑,越来越灵巧,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正是我们的生活。
当然,我们未必总是这样被动。我们也可以反抗,可以用自己的时间,心灵的时间,来对抗钟表上的时间,自然的时间,公众的时间。我们可以让躯体在时间中随波逐流,让灵魂走上时间的岸边,小憩一下。在布满卵石的干净美丽的时间的河边,用悠闲的、从容淡然的、温柔的眼神来打量这河流,静静地听时间流淌的声音,静静地凝望时间、撩拨时间。可以在某个瞬间,用想象的力量,把漫不经心地虚度荒废的时间的碎片,和痛苦、绝望中嘎然断裂的时间,像拼图那样,重新拼接起来。也可以像抚摩一块布料那样,抚摩一下时间,让心灵的手掌感受时间那种细蜜、柔软而又坚硬的质地。
“时间是构成我的实体。时间是一条令我沉迷的河流,而我就是河流;时间是一只使我粉身碎骨的虎,而我就是虎;时间是一团吞噬我的烈火,而我就是烈火。世界,很不幸,是真实的;我,很不幸,是博尔赫斯。”我们不必像老博尔赫斯这样伤感,尽管我们知道,时光匆匆流逝,永不回头,但是我们还是要勇敢地坚韧地稳稳地站立着,要像西绪弗斯那样,不厌其烦地以绝对行动地姿态,面对时间,面对人生。
既然不可能抓住过去,也无法拥有未来,那么,除了抓住当下,抓住眼前这稍纵即逝而又不断绵延的当下的瞬间的片刻,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