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喜欢喝酒，年轻时家庭窘迫，生活贫困，靠劳力挣工分，后来“大锅饭”取消了，他就靠着强壮的体力赚钱养活一家人。

　　姥爷和姥姥的认识，完全是媒婆的介绍，他们没有庞大的声响，就走到一起。姥姥在家抚养孩子，用姥爷赚的钱供几个子女读书，姥爷那一代没有钱上学，就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他们想，孩子读书出头了，自然不会再过上他们那样寒酸的日子。

　　姥爷在外卖力的时候，由于离家远，思念姥姥和孩子们让他感觉孤单，慢慢地喜欢了喝酒，另外，喝了点酒，感觉特别有力气。

　　这样，他就养成了每天饮酒的习惯。

　　每次从工地回家，他都会买上很多吃的穿的，然后挨着摸着每个孩子的脑袋，一天天地不在身边，孩子们很快就长大了。记得一次，他回到家，首先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手绢包着的东西，交给了姥姥，“给你的，孩子妈。”

　　姥姥小心地打开了看，是银手镯。姥姥默默地抚摸着那还带有姥爷体温的银镯，脑海中浮出了结婚时的情景——

　　当时，双方家庭都很拮据，姥爷问姥姥，“你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买。”

　　“我们家穷，你能好好过日子，我什么都不要。”姥姥的眼睛像被雾气缠绕着。

　　“结婚使我们大喜的日子，我得送你一件礼物，留作纪念。”

　　“我想要一双银镯子。”姥姥说着低下头。

　　他们都知道，当时的情况，银镯子的价格就像天文数字，他妈根本买不起。

　　姥爷也不再说话，低头狠狠地抽着几口烟斗，说“等我以后赚钱了就给你买。”

　　——

　　此时，姥姥一手托着镯子，一手放在上面，抚摸着，像摸着姥爷的脸颊，她抬起头，看着姥爷，眼睛里分明充满了泪水。

　　“孩子爹，你受苦了。”

　　孩子们总是盼望着爹爹回家，因为每次姥爷回家的时候，晚饭总是很丰盛。当然，姥爷也会拿起酒盅，悠然地喝上几口。

　　每次姥爷倒满了酒盅，姥姥就会迅速地抢过酒杯，一口喝下半杯，顿时呛的眼泪直流，姥爷问她，“你也要喝上一点吗，从没听说过你会喝酒啊？”

　　姥姥摇头，白酒的刺激让她无暇言语。

　　姥爷不再搭理姥姥，随即又倒满酒盅。

　　只见姥姥又快速地抢过酒杯，酒杯里浅浅见底。

　　姥爷生气了，“你这是干吗？”

　　孩子们看着父母，好奇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娘是干什么。

　　“我……我是想……想让你少喝点。”姥姥终于说话。

　　“你一次都倒那么满，酒喝多了伤身体，你一人赚钱养活一大家人，够辛苦了，我不想看到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替你喝的越多，你就喝的越少了，是吗？孩子他爹？”

　　姥爷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有种刺痛的感觉。

　　将酒瓶盖好，不再倒酒。

　　自此之后，姥爷每次回家倒酒，姥姥都会抢过去给一口喝下半杯。每次吃饭，姥姥喝的酒都和姥爷一样多。

　　后来的几十年，姥爷渐渐地喝的越来越少了。

　　那年冬天，姥姥得了胃癌，从此便在医院了度过，大家都知道姥姥余生无多了。孩子们都在医院陪伴着姥姥，却不知道姥爷一人在家更加孤苦，每日还会拿起酒杯，默默地孤独地喝着辛辣的白酒，可是那个和自己抢酒喝的人却不在了。

　　每次我去看姥爷，他都是沉默寡言，浑浊的双眼看着遥远的地方，仿佛姥姥和他约好了，要在那一个地方会合。

　　姥姥在医院里苦苦煎熬了一个年头，第二年的冬天，还是没有熬过去。孩子们都沉浸在失去姥姥的痛苦中无尽悲伤。

　　姥爷在冰冷的屋子里总是几天不说一句话，一天晚上，小舅问姥爷，“爷，你还喝酒吗？我给你倒。”姥爷干枯的嘴唇抽搐了两下，许久之后，他缓缓地说，“你娘怎么不来和我抢酒了啊？”

　　所有的人一片安静，终于泪流满面，姨妈和妈妈终于控制不住，大声痛哭。

　　从此以后，姥爷便收起了酒瓶，放在厨子最深处，不再饮酒。

　　那束之高阁的酒杯，慢慢变得干涸，像失去了生命。似乎，因为永远也无法倒满。